第281期:《温州医科大学报》

鹩 哥


   期次:第281期   作者:□韦 张 琬 钰   



  跛子有只鹩哥。那鹩哥一身的黑羽毛,油光发亮的。嵌着两颗黑豆般的眼珠子,滴溜滴溜转起来,透着股神气,像阳光照不到的深邃海底捞上来的珍珠,刚出水的时候,还泛着冷冷的光亮。眼下两片明黄色鸡冠状的肉裾,一左一右贴在脸颊两侧,显得羽毛黑地愈发光泽,这明黄也被衬地格外耀眼。
  这都不算什么,最讨人喜欢的,是鹩哥的嗓子。尖嘴里的舌头一动,不但声音发的清脆响亮,学起人话也是一学一个像。自从跛子得了这只机灵鸟后,它便成了跛子的心头宝。
  跛子哪儿也不去,不是不想,是哪儿也去不了。他索性天天守在屋后的院子里,把锃亮的大鸟笼往院子里的大树上一挂——教鹩哥说人话。等到第二年年初小侄女儿一家来拜年的时候,鹩哥已经能冲人说“你好!你好!”“吉祥!吉祥!”了。有趣的是连语调都学得和跛子一模一样,逗得小侄女儿咯咯地笑。一大屋子的人,都夸这鸟儿神,给家里添了不少喜庆。
  等十五一过,人都散了,又只剩下跛子和鹩哥,跛子再教它说别的话。跛子的生活里,其实只有家人和鹩哥。谁也不知道跛子是怎么瘸的,什么时候瘸的。人们的印象里,他似乎打小就是个跛子,理所当然如此。跛子小时候,有人在学堂见过他,可后来又没见他去了。兴许是他不愿意被别的孩子嘲笑,也些许是跛子的父母没打算让他继续读书,没这个必要。他自己的想法呢?没人知道。太阳收山的时候,也有人瞧见过跛子站在很远的一条小路上,好像望着放学的孩子。鹩哥来到跛子身边时,跛子已经二十好几了。他还有个在外读大学的弟弟,快毕业了。弟弟健康得很,不像他。弟弟在外读书这些年,跛子就在家靠鹩哥陪着,闲来教教它说各种吉祥话。
  跛子没出过远门,也没别的朋友,他认识的人里,只有他一个跛子。他的父母却也没想过为他找个伴。从小到大,他就活在这个小地
方,这个后院里。他喜欢鹩哥,时常盯着鹩哥出神,有一回整整一个下午。
  他的眼里,有一只鹩哥,一 只 停 在 树 上 的 鹩哥。即便是没有笼子,也从来没有飞出去过。复刻着别人的语调,别人的思想。学得越像,久了,自己都分不出。他没有问过眼前的这些是不是他自己想要的,只是默默地看着。树上的鸟儿,可真鲜活。
  后来弟弟毕业回来了,成了家,事业也慢慢有了起色。父母沾弟弟的光,搬进了城中央的新房子,把跛子也带了去,全家人都帮着弟弟打点生意,偶尔回原来的屋子住两天。鹩哥么,不适合那里的生活的,还是住在树上的笼子里。有时候跛子回来教它说话,给它喂食,生意忙的时候就跛子的父亲回来一趟,一次添上好几天的鸟食。
  几年下来,跛子已经成了弟弟生意上比较重要的帮手了,他像他一贯地那样适应着安排给他的生活,做的不好也不赖。年底有一个月,生意格外地忙,跛子忙得一连几天没合眼,家里人都一门心思想在年关前忙完手头上的活儿。有一回跛子困得打了个盹儿,没多久猛地惊醒开始满屋子乱转。他碰上了父亲,疾声问:“鸟呢?鸟呢!”父亲也如当头棒喝,继而低头骨碌地转着眼,说不出话来。
  跛子顾不得腿脚灵不灵活了,火急火燎赶回了老屋。他进了后院,看到了笼边挣扎后散落的黑色羽毛,没了光泽。鸟笼里已经弹尽粮绝。
  他的眼里已经看不到鹩哥了。他气愤地将笼子从树上摘下,奋力地拖着一条腿向屋外走去。泥地上一深一浅的脚印,在夕阳里闪着光。